“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173]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这一《无俗念》词的乃南宋末年一位武学名家有道之士。此人姓丘名处机道号长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一是全真教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词品》评论此词道:“长春世之所谓仙人也而词之清拔如此”。这词诵的似是梨花其实词中真意却是赞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说她“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又说她“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词中所颂这美女乃古墓派传人小龙女。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无俗念”三字赠之可说十分贴切。长春子丘处机和她在终南山上比邻而居当年一见便写下这词来。

这时丘处机逝世已久小龙女也已嫁与神雕大侠杨过为妻。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却另有一个少女正在低低念诵此词。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正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也只有龙姊姊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这一个“他”字指的自然是神雕大侠杨过了。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青驴信步而行一路上山。过了良久她又低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这少女姓郭单名一个襄字乃大侠郭靖和女侠黄蓉的次女有个外号叫做“小东邪”。她一驴一剑只身漫游原想排遣心中愁闷岂知酒入愁肠固然愁上加愁而名山独游一般的也是愁闷徒增。河南少室山山势颇陡山道却是一长列宽大的石级规模宏伟工程着实不小那是唐朝高宗为临幸少林寺而开凿共长八里。郭襄骑着青驴委折而上只见对面山上五道瀑布飞珠溅玉奔泻而下再俯视群山已如蚁蛭。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遥见黄墙碧瓦好大一座寺院。

她望着连绵屋宇出了一会神心想:“少林寺向为天下武学之源但华山两次论剑怎地五绝之中并无少林寺高僧?难道寺中和尚自忖没有把握生怕堕了威名索性便不去与会?又难道众僧侣修为精湛名心尽去武功虽高却不去和旁人争强赌胜?”她下了青驴缓步走向寺前只见树木森森荫着一片碑林。石碑大半已经毁破字迹模糊不知写着些甚么。心想:“便是刻凿在石碑上的字年深月久之后也须磨灭如何刻在我心上的却是时日越久反而越加清晰?”瞥眼只见一块大碑上刻着唐太宗赐少林寺寺僧的御札嘉许少林寺僧立功平乱。碑文中说唐太宗为秦王时带兵讨伐王世充少林寺和尚投军立功最著者共一十三人。其中只昙宗一僧受封为大将军其余十二僧不愿为官唐太宗各赐紫罗袈裟一袭。她神驰想象:“当隋唐之际少林寺武功便已名驰天下数百年来精益求精这寺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好手。”郭襄自和杨过、小龙女夫妇在华山绝顶分手后三年来没得到他二人半点音讯。她心中长自记挂于是禀明父母说要出来游山玩水实则是打听杨过的消息她倒也不一定要和他夫妇会面只须听到一些杨过如何在江湖上行侠的讯息也便心满意足了。偏生一别之后他夫妇从此便不在江湖上露面不知到了何处隐居郭襄自北而南又从东至西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原始终没听到有人说起神雕大侠杨过的近讯。这一日她到了河南想起少林寺中有一位僧人无色禅师是杨过的好友自己十六岁生日之时无色瞧在杨过的面上曾托人送来一件礼物虽然从未和他见过面但不妨去问他一问说不定他会知道杨过的踪迹这才上少林寺来。正出神间忽听得碑林旁树丛后传出一阵铁链当啷之声一人诵念佛经:“是时药叉共王立要即于无量百千万亿大众之中说胜妙伽他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郭襄听了这四句偈言不由得痴了心中默默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只听得铁链拖地和念佛之声渐渐远去。郭襄低声道:“我要问他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随手将驴缰在树上一绕拨开树丛追了过去。只见树后是一条上山的小径一个僧人挑了一对大桶正缓缓往山上走去。郭襄快步跟上奔到距那僧人七八丈处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僧人挑的是一对大铁桶比之寻常水桶大了两倍有余那僧人颈中、手上、脚上更绕满了粗大的铁链行走时铁链拖地不停出声响。这对大铁桶本身只怕便有二百来斤桶中装满了水重量更是惊人。郭襄叫道:“大和尚请留步小女子有句话请教。”

那僧人回过头来两人相对都是一愕。原来这僧人便是觉远三年以前两人在华山绝顶曾有一面之缘。郭襄知他虽然生性迂腐但内功深湛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觉远大师。你如何变成了这等模样?”觉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合十行礼并不答话转身便走。郭襄叫道:“觉远大师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郭襄啊。”觉远又是回一笑点了点头这次更不停步。郭襄又道:“是谁用铁链绑住了你?如何这般虐待你?”觉远左掌伸到脑后摇了几摇示意她不必再问。

郭襄见了这等怪事如何肯不弄个明白?当下飞步追赶想抢在他面前拦住岂知觉远虽然全身带了铁链又挑着一对大铁桶但郭襄快步追赶始终抢不到他身前。郭襄童心大起展开家传轻功双足一点身子飞起伸手往铁桶边上抓去眼见这一下必能抓中。不料落手时终究还是差了两寸。郭襄叫道:“大和尚这般好本事我非追上你不可。”但见觉远不疾不徐的迈步而行铁链声当啷当啷有如乐音越走越高直至后山。郭襄直奔得气喘渐急但仍和他相距丈余不由得心中佩服:“爹爹妈妈在华山之上便说这位大和尚武功极高当时我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试才知爹妈的话果然不错。”只见觉远转身走到一间小屋之后将铁桶中的两桶水都倒进了一口井中。郭襄大奇叫道:“大和尚你莫非疯了挑水倒在井中干么?”觉远神色平和只摇了摇头。郭襄忽有所悟笑道:“啊你是在练一门高深的武功。”觉远又摇了摇头。郭襄心中着恼说道:“我刚才明明听得你在念经又不是哑了怎地不答我的话?”觉远合十行礼脸上似有歉意一言不挑了铁桶便下山去。郭襄探头井口向下望去只见井水清澈也无特异之处怔怔望着觉远的背影心中满是疑窦。她适才一阵追赶微感心浮气躁于是坐在井栏圈上观看四下风景这时置身处已高于少林寺所有屋宇但见少室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渺寺中钟声随风送上令人一洗烦俗之气。郭襄心想:“这和尚的弟子不知在哪里和尚既不肯说我去问那个少年便了。”当下信步落山想去找觉远的弟子张君宝来问。走了一程忽听得铁链声响觉远又挑了水上来。郭襄闪身躲在树后心想:“我暗中瞧瞧他到底在捣甚么鬼。”铁链声渐近只见觉远仍是挑着那对铁桶手中却拿着一本书全神贯注的轻声诵读。郭襄待他走到身边猛地里跃出叫道:“大和尚你看甚么书?”

觉远失声叫道:“啊哟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郭襄笑道:“你装哑巴装不成了罢怎么说话了?”觉远微有惊色向左右一望摇了摇手。郭襄道:“你怕甚么?”觉远还未回答突然树林中转出两个灰衣僧人一高一矮。那瘦长僧人喝道:“觉远不守戒法擅自开口说话何况又和庙外生人对答更何况又和年轻女子说话?这便见戒律堂座去。”觉远垂头丧气点了点头跟在那两个僧人之后。郭襄大为惊怒喝道:“天下还有不许人说话的规矩么?我识得这位大师我自跟他说话干你们何事?”那瘦长僧人白眼一翻说道:“千年以来少林寺向不许女流擅入。姑娘请下山去罢免得自讨没趣。”郭襄心中更怒说道:“女流便怎样?难道女子便不是人?你们干么难为这位觉远大师?既用铁链捆绑他又不许他说话?”那僧人冷冷的道:“本寺之事便是皇帝也管不着。何劳姑娘多问?”

郭襄怒道:“这位大师是忠厚老实的好人你们欺他仁善便这般折磨于他哼哼天鸣禅师呢?无色和尚、无相和尚在哪里?你去叫他们出来我倒要问问这个道理。”两个僧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鸣禅师是少林寺方丈无色禅师是本寺罗汉堂座无相禅师是达摩堂座三人位望尊崇寺中僧侣向来只称“老方丈”、“罗汉堂座师”、“达摩堂座师”从来不敢提及法名岂知一个年轻女子竟敢上山来大呼小叫直斥其名。那两名僧人都是戒律堂座的弟子奉了座师之命监视觉远这时听郭襄言语莽撞那瘦长僧人喝道:“女施主再在佛门清净之地滋扰莫怪小僧无礼。”

郭襄道:“难道我还怕了你这和尚?你快快把觉远大师身上的铁链除去那便算了否则我找天鸣老和尚算帐去。”那矮僧听郭襄出言无状又见她腰悬短剑沉着嗓子道:“你把兵刃留下我们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下山去罢。”郭襄摘下短剑双手托起冷笑道:“好罢谨遵台命。”那矮僧自幼在少林寺出家一向听师伯、师叔、师兄们说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总源又听说不论名望多大、本领多强的武林高手从不敢携带兵刃走进少林寺出门。这年轻姑娘虽然未入寺门但已在少林寺范围之内只道她真是怕了乖乖交出短剑于是伸手便去接剑。他手指刚碰到剑鞘突然间手臂剧震如中电掣但觉一股强力从短剑上传了过来推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登时摔倒。他身在斜坡之上一经摔倒便骨碌碌的向下滚了数丈好容易硬生生的撑住这才不再滚动。那瘦长僧人又惊又怒喝道:“你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到少林寺撒野来啦!”转过身来踏上一步右手一拳击出左掌跟着在右拳上一搭变成双掌下劈正是“闯少林”第二十八势“翻身劈击”。郭襄握住剑柄连剑带鞘向他肩头砸去。那僧人沉肩回掌来抓剑鞘。觉远在旁瞧得惶急大叫:“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便在此时那僧人右手已抓住剑鞘正却运劲里夺猛觉手心一震双臂隐隐酸麻只叫得一声:“不好!”郭襄左腿横扫已将他踢下坡去。他所受的这一招比那矮僧重得多一路翻滚头脸上擦出不少鲜血这才停住。郭襄心道:“我上少林寺来是打听大哥哥的讯息平白无端的跟他们动手当真好没来由。”眼见觉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当即抽出短剑便往他手脚上的铁链削去。这短剑虽非稀世奇珍却也是极锋锐的利器只听得当啷啷几声响铁链断了三条。觉远连呼:“使不得使不得!”郭襄道:“甚么使不得?”指着正向寺内奔去的高矮二僧说道:“这两个恶和尚定是奔去报讯咱们快走。你那个姓张的小徒儿呢?带了他一起走罢!”觉远只是摇手。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多谢姑娘关怀小的在这儿。”

郭襄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粗眉大眼身材魁伟脸上却犹带稚气正是三年前曾在华山之巅会过的张君宝。比之当日他身形已高了许多但容貌无甚改变。郭襄大喜说道:“这里的恶和尚欺侮你师父咱们走罢。”张君宝摇头道:“没有谁欺侮我师父啊。”郭襄指着觉远道:“那两个恶和尚用铁链锁着你师父连一句话也不许他说还不是欺侮?”觉远苦笑摇头指了指山下示意郭襄及早脱身免惹事端。郭襄明知少林寺中武功胜过她的人不计其数但既见了眼前的不平之事决不能便此撒手不顾;可是却又担心寺中好手出来截拦当下一手拉了觉远一手拉了张君宝顿足道:“快走快走有甚么事下山去慢慢说不好么?”两人只是不动。忽见山坡下寺院边门中冲出七八名僧人手提齐眉木棍吆喝道:“哪里来的野姑娘胆敢来少林寺撒野?”张君宝提起嗓子叫道:“各位师兄不得无礼这位是……”郭襄忙道:“别说我名字。”她想今日的祸事看来闯得不小说不定闹下去会不可收拾可别牵累到爹爹妈妈又补上一句:“咱们翻山走罢!千万别提我爹爹妈妈和朋友的姓名。”只听得背后山顶上吆喝声响又涌出七八名僧人来。郭襄见前后都出现了僧人秀眉深蹙急道:“你们两个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汉气概!到底走不走?”张君宝道:“师父郭姑娘一片好意……”

便在此时下面边门中又窜出四名黄衣僧人飕飕飕的奔上坡来手中都没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颇为了得。郭襄见这般情势便想单独脱身亦已不能索性凝气卓立静观其变。当先一名僧人奔到离她四丈之处朗声说道:“罗汉堂座尊师传谕:着来人放下兵刃在山下一苇亭中陈明详情听由法谕。”

郭襄冷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官派十足官腔打得倒好听。请问各位大和尚做的是大宋皇帝的官儿呢还是做蒙古皇帝的官?”这时淮水以北大宋国土均已沦陷少林寺所在之地自也早该归蒙古管只是蒙古大军连年进攻襄阳不克忙于调兵遣将也无余力来理会丛林寺观的事因此少林寺一如其旧与前并无不同。那僧人听郭襄讥刺之言甚是厉害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也觉对外人下令传谕有些不妥合十说道:“不知女施主何事光临敝寺且请放下兵刃赴山下一苇亭中奉茶说话。”郭襄听他语转和缓便想乘此收蓬说道:“你们不让我进寺我便希罕了?哼难道少林寺中有宝我见一见便沾了光么?”向张君宝使个眼色低声道:“到底走不走?”张君宝摇摇头嘴角向觉远一努意思说是要服侍师父。郭襄朗声道:“好那我不管啦我走了。”拔步便下坡去。第一名黄衣僧侧身让开。第二名和第三名黄衣僧却同时伸手一拦齐声道:“且慢放下了兵刃。”郭襄眉毛一扬手按剑柄。第一名僧人道:“我们也不敢留着女施主的兵刃。女施主一到山下我们立即将宝剑送上这是少林寺千年来的规矩还请包涵。”郭襄听他言语有礼心下踌躇:“倘若不留短剑势必有场争斗我孤身一人如何是阖寺僧众的敌手?但若留下短剑岂不将外公、爹爹、妈妈、大哥哥、龙姊姊的面子一古脑儿都丢得干净?”她一时沉吟未决蓦地里眼前黄影晃动一人喝道:“到少林寺来既带剑又伤人世上焉有是理?”跟着劲风飒然五只手指往剑鞘上抓下来。这僧人若不贸然出手郭襄一番迟疑之后多半便会将短剑留下。她和乃姊郭芙的性子大不相同虽然豪爽却不鲁莽眼前处境既极度不利便会暂忍一时之气日后再去和外公、爹妈商量回头找这场子但对方突然逞强岂能眼睁睁的让他将剑夺去?那僧人的擒拿手法既狠且巧一抓住剑鞘心想郭襄定会向里回夺一个和尚跟一个年轻女子拉拉扯扯大是不雅当下运劲向左斜推跟着抓而向右。郭襄被他这么一推一抓果然已拿不牢剑鞘当即握住剑柄刷的一声寒光出匣。那僧人右手将剑鞘夺了过去左手却有两根手指被短剑顺势割断剧痛之下抛下剑鞘往旁退开。

众僧人见同门受伤无不惊怒挥杖舞棍一齐攻来。郭襄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今日已不能善罢。”当下使出家传的“落英剑法”便往山下冲去。众僧人排成三列仰面挡住。那“落英剑法”乃黄药师从“落英掌法”的路子中演化来虽不若“玉箫剑法”的精妙却也是桃花岛的一绝但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霎时间僧人中又有两人受伤。但背后数名僧人跟着抢到居高临下的夹攻。按理郭襄早已抵挡不住只是少林僧众慈悲为本不愿伤她性命所出招数都非杀手只求将她打倒训诫一番扣下兵刃将她逐下山去。可是郭襄剑光错落却也不易攻近身去。众僧初时只道一个妙龄女郎还不轻易打?待见她剑法精奇始知她若非名门之女便是名师之徒多半得罪不得出招时更有分寸一面急报罗汉堂座无色禅师。正斗之间一个身材高瘦老年僧人缓步走近双手笼在袖中微笑观斗。两名僧人走到他身前低声禀告了几句。郭襄已斗得气喘吁吁剑法凌乱大声喝道:“说甚么天下武学之源原来是十多个和尚一拥而上倚多为胜。”那老僧便是罗汉堂座无色禅师听她这么说便道:“各人住手!”众僧人立时罢手跃开。无色禅师道:“姑娘贵姓令尊和令师是谁?光临少林寺不知有何贵干?”郭襄心道:“我爹娘的姓名不能告诉你。我到少林寺来是为了打听大哥哥的讯息那也不能当众述说。眼下已闹成这等模样日后爹娘和大哥哥知道了定要怪我不如悄悄的溜了罢。”说道:“我的姓名不能跟你说我不过见山上风景优美这便上来游览玩耍。原来少林寺比皇宫内院还要厉害动不动便要扣人家兵刃。请问大师我进了贵寺的山门没有?当日达摩祖师传下武艺想来也不过教众僧侣强身健体便于精进修为想不到少林寺名头越大武功越高恃众逞强的名头也越来越响。好你们要扣我兵刃这便留下除非将我杀了否则今日之事江湖上不会无人知晓。”她本来伶牙俐齿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她的过错一席话只将无色禅师说得哑口无言。郭襄鉴貌辨色心想:“这番胡闹我固怕人知晓看来少林寺更加不愿张扬。十多个和尚围斗一个年轻姑娘说出去有甚么好听?”当下哼的一声将短剑往地下一掷举步便行。

无色禅师斜步上前袍袖一拂已将短剑卷起双手托起剑身说道:“姑娘既不愿见示家门师承这口宝剑还请收回老衲恭送下山。”郭襄嫣然一笑道:“还是老和尚通达情理这才是名家的风范呢。”她既占到便宜随口便赞了无色一句当下伸手拿剑一提之下不禁一惊。原来对方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她虽抓住剑柄却不能提起剑身。她连运三下劲始终无法取过短剑说道:“好啊你是显功夫来着。”突然间左手斜挥轻轻拂向他左颈“天鼎”“巨骨”两穴。无色心下一凛斜身闪避气劲便此略松郭襄应手提起短剑。

无色道:“好俊的兰花拂穴手功夫!姑娘跟桃花岛主怎生称呼?”郭襄笑道:“桃花岛主吗?我便叫他作老东邪。”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是郭襄的外公他性子怪僻向来不遵礼法。他叫外孙女儿“小东邪”郭襄便叫他“老东邪”黄药师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欢喜。无色少年时出身绿林虽在禅门中数十年修持佛学精湛但往日豪气仍是不减否则怎能与杨过结成好友?见这小姑娘不肯说出师承来历偏要试她出来当下朗声笑道:“小姑娘接我十招瞧老和尚眼力如何能不能说出你的门派?”郭襄道:“十招中瞧不出那便如何?”无色禅师哈哈大笑说道:“姑娘若是接得下老衲十招那还有甚么说的自是唯命是听。”郭襄指着觉远道:“我和这位大师昔年曾有一面之缘要代他求一个情。倘若十招中你说不出我的师父是谁你须得答应我可不能再难为这位大师了。”无色甚是奇怪心想觉远迂腐腾腾数十年来在藏经阁中管书从来不与外人交往怎会识得这个女郎?说道:“我们本来就没为难他啊。本寺僧众犯了戒律不论是谁均须受罚那也不算是甚么难为。”郭襄小嘴一扁冷笑道:“哼说来说去你还是混赖。”

无色双掌一击道:“好依你依你。老衲若是输了便代觉远师弟挑这三千一百零八担水。姑娘小心我要出招了。”郭襄跟他说话之时心下早已计议定当寻思:“这老和尚气凝如山武功了得倘若由他出招我竭力抵御非显出爹爹妈妈的武功不可。不如我占了机先连十招。”听他说到“姑娘小心我要出招了”这两句话不待他出掌抬腿嗤的一声短剑当胸直刺过去使的仍是桃花岛“落英剑法”中的一招叫作“万紫千红”剑尖刺出去时不住颤动使对手瞧不定剑尖到底攻向何处。无色知道厉害不敢对攻当即斜身闪开。郭襄喝道:“第二招来了!”短剑回转自下而上倒刺却是全真派剑法中一招“大绅倒悬”。无色道:“好是全真剑法。”郭襄道:“那也未必。”短剑一刺落空眼见无色反守为攻伸指径来拿自己手腕暗吃一惊:“这老和尚果然了得在这如此凶险的剑招之下居然赤手空拳的还能抢攻。”眼见他手指伸到面门短剑晃了几晃使的竟是“打狗棒法”中的一招“恶犬拦路”乃属“封”字诀。

她自幼和丐帮的前任帮主鲁有脚交好喝酒猜拳之余有时便缠着他比试武艺。丐帮中虽有规矩打狗棒法是镇帮神技非帮主不传但鲁有脚使动之际郭襄终于偷学了一招半式。何况先任帮主黄蓉是她母亲现任帮主耶律齐是她姊夫这打狗棒法她看到的次数着实不少虽然不明其中诀窍但猛地里依样葫芦的使出一招来却也骇人耳目。无色的手指刚要碰到她手腕突然白光闪动剑锋来势神妙无方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削断总算他武功卓绝变招快百忙中急退两步但嗤嗤声响左袖已给短剑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无色禅师变色斜睨背上惊出了一阵冷汗。郭襄大是得意笑道:“这是甚么剑法?”其实天下根本无此剑术她只不过偷学到一招打狗棒法用在剑招之中只因那打狗棒法过于奥妙她虽使得似是而非却也将一位大名鼎鼎的少林高僧吓得满腹疑团瞠目不知所对。郭襄心想:“我只须再使得几招打狗棒法非杀得这老和尚大败亏输不可只可惜除了这一下子我再也不会了。”不待无色缓过气来短剑轻扬飘身而进姿态飘飘若仙剑锋向无色的下盘连点数点却是从小龙女处学来的一招玉女剑法“小园艺菊”。那玉女剑法乃当年女侠林朝英所创不但剑招凌厉而且讲究丰神脱俗姿式娴雅众僧人从所未见。无不又惊又喜。少林的“达摩剑法”、“罗汉剑法”等等走的均是刚猛路子那“玉女剑法”绝少现于江湖本质与少林派的诸路剑术又截然相反其实以剑法而论也未必真的胜于少林各路剑术只是一眼瞧来实在美绝丽绝有如佛经中云:“容仪婉媚庄严和雅端正可喜观者无厌。”

无色禅师见了如此美妙的剑术只盼再看一招当下斜身闪避待她再。郭襄剑招斗变东趋西走连削数剑。张君宝在旁看得出神忽地“噫”的一声。原来郭襄这一招却是“四通八达”三年前杨过在华山之巅传授张君宝郭襄在旁瞧在眼中这时便使了出来。当年杨过所授的乃是掌法这时郭襄变为剑法威力已减弱了几成但剑术之奇却已足使无色暗暗心惊。屈指数来郭襄已连使五招无色竟瞧不出丝毫头绪。他盛年时纵横江湖阅历极富十余年来身任罗汉堂座更精研各家各派的武功以与本寺的武功相互参照比较而收截长补短、切磋攻错之效。因此他自信不论是何方高人数招中必能瞧出他的来历和郭襄约到十招已留下极大余地。岂知郭襄的父母师友尽是当代第一流高手她在每人的武功中截出一招东拉西扯的一番杂拌只瞧得无色眼花缭乱哪里说得出甚么名目。那“四通八达”的四剑八式一过无色心念一动:“我若任她出招只怕她怪招源源不绝别说十招一百招也未必能瞧出甚么端倪。只有我招猛攻她便非使出本门武功拆解不可。”当即上身左转一招“双贯耳”双拳虎口相对划成弧形交相撞击。郭襄见他拳势劲力奇大不敢挡架身形一扭竟从双掌之间溜了过去。她当年在黑龙潭中见瑛姑与杨过相斗弱不敌强使“泥鳅功”溜开这时便依样葫芦。她功力身法自均不及瑛姑但无色禅师也并不真下杀手任由她轻轻溜开。无色喝彩道:“好身法再接我一招。”左掌圈花扬起屈肘当胸虎口朝上正是少林拳中的“黄莺落架”。他是少林寺的武学大师身分不同虽然所会武功之杂犹胜郭襄但每一招每一式使的均是纯正本门武功。少林拳门户正大看来平平无奇练到精深之处实是威力无穷。他这左掌圈花一扬郭襄但觉自己上半身已全在掌力笼罩之下当即倒转剑柄以剑作为手指使一招从武修文处学来的“一阳指”径点无色手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她于“一阳指”点穴法实只学到一点儿皮毛肤浅之至但一指点三穴的手法却正是一阳指功夫的精要所在。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天下驰名无色禅师自然识得斗见郭襄出此一招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变招。其实无色若不缩手任她连撞三处穴道登时可觉这“一阳指”功夫并非货真价实但双方各出全力搏斗之际他岂肯轻易以一世英名冒险相试?郭襄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倒识得厉害!”无色哼了一声击出一招“单凤朝阳”这一招双手大开大阖宽打高举劲力到处郭襄手中短剑拿捏不住脱手落地。她明知对方不会当真狠下杀手当下也不惊惶双拳交错若有若无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得意杰作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第五十四路“妙手空空”。

这路拳法是周伯通所自创江湖上并未流传无色虽然渊博却也不识当下双掌划弧出一招“偏花七星”双掌如电一下子切到了郭襄掌上她若不出内力相抗手掌便须向后一拗而断。这一招少林派基本功夫“偏花七星”似慢实快似轻实重虽是“闯少林”的姿式意劲内力却出自“神化少林”的精奥。郭襄手掌被制心想:“难道你真能折断我的掌骨不成?”顺手一挥使出一招“铁蒲扇手”以掌对掌反击过去。这一招她是从武修文之妻完颜萍处学来是当年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传下来的心法。这铁掌功在武学诸派掌法之中向称刚猛第一无色禅师精研掌法如何不知?眼见这女郎猛地里使出这招铁掌帮的看家掌法不禁吓了一跳若是硬拚掌力一来不愿便此伤她二来却也真的对铁掌功夫有三分忌惮。他是个忠厚豪迈之人但见郭襄每一招都使得似模似样一时之间却没想到若要精研这许多门派的武功岂是这二十岁不到的少女就能办到当下急忙收掌退开半丈。郭襄嫣然一笑叫道:“第十招来了你瞧我是甚么门派?”左手一扬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便去托拿无色的下颚。无色和旁观众僧情不自禁的都是一声惊呼。这一招“苦海回头”正是少林派正宗拳艺罗汉拳中的一招却是别派所无。这一招的用意是左手按住敌人头顶右手托住敌人下颚将他头颈一扭重则扭断敌人头颈轻则扭脱关节乃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无色禅师见她竟然使到这一招罗汉拳当真是孔夫子面前读孝经鲁班门口弄大斧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路拳法他在数十年前早已拆得滚瓜烂熟一碰上便是不加思索随手施应即令是睡着了遇到这路招式只怕也能对拆当下斜身踏步左手横过郭襄身前一翻手已扣住她右肩右手疾如闪电伸手到她颈后。这一招叫做“挟山海”原是拆解那招“苦海回头”的不二法门双手一提便能将敌人身子提得离地横起。郭襄接下去本可用“盘肘”式反压他的手肘既能脱困又可反制敌人但无色禅师这一招实在来得太快眼睛一瞬身子便已提起她双足离地还能施展甚么功夫自然是输了。

无色禅师随手将郭襄制住心中一怔:“糟糕!我只顾取胜却没想到辨认她的师承门派。她在十招中使了十门不同的拳法那是如何说法?我总不能说她是少林派!”郭襄用力挣扎叫道:“放开我!”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从她身上掉下了一件物事。郭襄又叫道:“老和尚你还不放我?”无色禅师眼中看出众生平等别说已无男女之分纵是马牛猪犬他也一视同仁笑道:“老衲这一大把年纪做你祖父也做得还怕甚么?”说着双手轻轻一送将她抛出二丈之外。这一番动手郭襄虽然被制但无色在十招之内终究认不出她的门派正要出言服输一低头忽见地下黑黝黝的一团物事乃是两个小小的铁铸罗汉。

郭襄落地站定说道:“大和尚你可认输了罢?”无色抬起头来喜容满面笑道:“我怎么会输?我知道令尊是大侠郭靖令堂是女侠黄蓉桃花岛黄岛主是你外公。郭二小姐的芳名是一个襄阳的‘襄’字。令尊学兼江南七怪、桃花岛、九指神丐、全真派各家之长。郭二小姐家学渊源身手果然不凡。”这一番话只把郭襄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和尚当真邪门我这十招乱七八糟他居然仍然认了出来。”无色禅师见她茫然自失笑吟吟的拾起那对铁铸小罗汉说道:“郭二姑娘老和尚不能骗你小孩子我认出你来全凭着这对铁罗汉。杨大哥可好。你可有见到他么?”郭襄一怔之下立时恍然说道:“啊你便是无色禅师这对铁罗汉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自然认得。你可有见到我大哥哥和龙姊姊?我上宝刹来便是想见你来打听他二人的下落。啊你不知道我说的大哥哥和龙姊姊便是杨过杨大侠夫妇了。”无色道:“数年之前杨大侠曾来敝寺盘桓数日跟老和尚很说得来。后来他在襄阳抗敌老衲奉他之召也曾去稍效微劳。不知他刻下是在何处?”

他二人均欲得知杨过音讯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却是谁也没回答对方的问话。郭襄呆了半晌说道:“你也不知我大哥哥到了哪里。可有谁知道啊?”她定了定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好朋友怪不得武功如此高明。嗯我还没谢过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今日得谢谢你啦。”无色笑道:“咱们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你见到杨大哥时可别说老和尚以大欺小。”郭襄望着远处山峰自言自语:“几时方能见着他啊。”

当郭襄十六岁生日那天杨过忽奇想柬邀江湖同道群集襄阳给她庆贺生辰。一时白道黑道上无数武林高手冲着杨过的面子都受邀赶到祝寿即使无法分身的也都赠送珍异贺礼。无色禅师请人带去的生日礼物便是这一对精铁铸成的罗汉。这对铁罗汉肚腹之中装有机括扭紧弹簧之后能对拆一套少林罗汉拳。那是百余年前少林寺中一位异僧花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端的是灵巧精妙无比。郭襄觉得好玩便带在身边想不到今日从怀中跌将出来终于给无色禅师认出了她的身分。她适才最后所使的一招少林拳法便是从这对铁罗汉身上学来。

无色笑道:“格于敝寺历代相传的寺规不能请郭二姑娘到寺中随喜务请包涵。”郭襄黯然道:“那没甚么我要问的事反正也问过了。”无色又指觉远道:“至于这位师弟的事我慢慢再跟你解释。这样罢老和尚陪你下山去咱们找一家饭铺让老和尚作个东道好好喝一天酒你说怎样?”无色禅师在少林寺中位份极高竟对这样一个妙龄女郎如此尊敬要亲自送她下山隆重款待众僧侣听了无不暗暗称奇。郭襄道:“大师不必客气。小女子出手不知轻重得罪了几位大和尚还请代致歉意这便别过后会有期。”说着施了一礼转身下坡。无色笑道:“你不要我送我也要送。那年姑娘生日老和尚奉杨大侠之命烧了南阳蒙古大军的草料、火药之后便即回寺没来襄阳道贺心中已自不安今日光临敝寺若再不恭送三十里岂是相待贵客之道?”郭襄见他一番诚意又喜他言语豪爽也愿和他结个方外的忘年之交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走罢!”二人并肩下坡走过一苇亭后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一看只见张君宝远远在后跟着却不敢走近。郭襄笑道:“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是!”便在此时只见山门前一个僧人大步奔下他竟全力施展轻功跑得十分匆忙。无色眉头一皱说道:“大惊小怪的干甚么?”那僧人奔到无色身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无色脸色忽变大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僧人道:“方丈请座去商议。”郭襄见无色脸上神色为难知他寺中必有要事说道:“老禅师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这些俗礼算得了甚么?你有事便请回去。他日江湖相逢有缘邂逅咱们再喝酒论武有何不可?”无色喜道:“怪不得杨大侠对你这般看重你果然是人中英侠女中丈夫老和尚交了你这个朋友。”郭襄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早就已是我的朋友了。”当下两人施礼而别。无色回向山门。

郭襄循路下山张君宝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不敢和她并肩而行。郭襄问道:“张兄弟他们到底干甚么欺侮你师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怕他们何来?”张君宝走近两步说道:“寺中戒律精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故意欺侮师父。”郭襄奇道:“你师父是个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人他又犯了甚么事?我瞧他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甚么事弄错了。”张君宝叹道:“这事的原委姑娘其实也知道的还不是为了那部《楞伽经》。”郭襄道:“啊是给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偷去的经书么?”张君宝道:“是啊。那日在华山绝顶小人得杨过大侠的指点亲手搜查了那两人全身一下华山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了。我师徒俩无奈只得回寺禀报方丈。那部《楞伽经》是达摩祖师亲手所书戒律堂座责怪我师父经管不慎以致失落这般无价之宝重加处罚原是罪有应得。”郭襄叹了口气道:“那叫做晦气甚么罪有应得?”她比张君宝只大几岁但俨然以大姊姊自居又问:“为了这事便罚你师父不许说话?”张君宝道:“这是寺中历代相传的戒律上镣挑水不许说话。我听寺里老禅师们说虽然这是处罚但对受罚之人其实也大有好处。一个人一不说话修为自是易于精进而上镣挑水也可强壮体魄。”郭襄笑道:“这么说来你师父非但不是受罚反而是在练功了倒是我的多事。”张君宝忙道:“姑娘一番好心师父和我都十分感激永远不敢忘记。”

郭襄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可是旁人却早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只听得树林中一声驴鸣那头青驴便在林中吃草。郭襄道:“张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呼哨一声招呼青驴近前张君宝颇为依依不舍却又没甚么话好说。

郭襄将手中那对铁铸罗汉递了给他道:“这个给你。”张君宝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这……这个……”郭襄道:“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张君宝道:“我……我……”郭襄将铁罗汉塞在他的手上纵身一跃上了驴背。突然山坡石级上一人叫道:“郭二姑娘且请留步。”正是无色禅师又从寺门中奔了出来。郭襄心道:“这个老和尚也忒煞多礼何必定要送我?”无色行得甚快片刻间便到了郭襄身前。他向张君宝道:“你回寺中去别在山里乱走乱闯。”张君宝躬身答应向郭襄凝望一眼走上山去。无色待他走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说道:“郭二姑娘你可知是谁写的么?”郭襄下了驴背接过一看见是一张诗笺笺上墨沈淋漓写着两行字道:“少林派武功称雄中原西域有年昆仑三圣前来一并领教。”笔势挺拔遒劲。郭襄问道:“昆仑三圣是谁啊这三个人的口气倒大得紧。”无色道:“原来姑娘也不识得他们。”郭襄摇摇头道:“我不识得他们。连‘昆仑三圣’的名字也从没听爹爹妈妈说过。”无色道:“奇便奇在这儿。”郭襄道:“甚么奇怪啊?”无色道:“姑娘和我一见如故自可对你实说。你道这张纸笺是在哪里得来的?”郭襄道:“是昆仑三圣派人送来的么?”无色道:“若是派人送来也就没甚么奇怪。常言道树大招风我少林寺数百年来号称天下武学之源因此不断有高手到寺中来挑战较艺。每次有武林中人到来我们总是好好款待说到比武较量能够推得掉的便尽量推辞。我们做和尚的讲究勿嗔勿怒不得逞强争胜倘若天天跟人家打架还算是佛门子弟么?”郭襄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无色又道:“只不过武师们既然上得寺来若是不显一下身手总是心不甘服。少林寺的罗汉堂做的便是这门接待外来武师的行当。”郭襄笑道:“原来大和尚的专职是跟人打架。”无色苦笑道:“一般武师武功再强本堂的弟子们总能应付得了倒也不必老和尚出手。今日因见姑娘身手不凡我才自己来试上一试。”郭襄笑道:“你倒挺瞧得起我。”无色道:“你瞧我把话扯到哪里去啦。实不相瞒这张纸笺是在罗汉堂上降龙罗汉佛像的手中取下来的。”郭襄奇道:“是谁放在佛像手中的?”无色搔头道:“便是不知道啊。我少林寺僧众数百若有人混进寺来岂能无人见到?这罗汉堂经常有八名弟子轮值日夜不断。刚才有人见到这张纸笺飞报老方丈大家都觉得奇怪因此召我回寺商议。”

郭襄听到这里已明其意说道:“你疑心我和那甚么昆仑三圣串通了我在寺外捣乱那三个家伙便混到罗汉堂中放这纸笺。是也不是?”无色道:“我既和姑娘见了面自是决无疑心。但也是事有凑巧姑娘刚离寺这张纸笺便在罗汉堂中出现。方丈和无相师弟他们便不能不错疑到姑娘身上。”郭襄道:“我不认得这三个家伙。大和尚你怕甚么?十天之后他们倘若胆敢前来跟他们见个高下便了。”无色道:“害怕嘛自然不怕。姑娘既跟他们没有干系我便不用担心了。”

郭襄知他实是一番好意只怕昆仑三圣是自己相识动手之际便有许多顾忌唯恐得罪了好朋友说道:“大和尚他们客客气气来切磋武艺那便罢了否则好好给他们吃些苦头。这张字条上的口气可狂妄得很呢。甚么叫做‘一并领教’?难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艺这三个家伙要‘一并领教’么?”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说不定寺中有谁跟他们勾结了偷偷放上这样一张字条也没甚么希奇。”无色道:“这事我们也想过了可是决计不会。降龙罗汉的手指离地有三丈多高平时扫除佛身上灰尘必须搭起高架。有人能跃到这般高处轻功之佳实所罕有。寺中纵有叛徒料来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功夫。”

郭襄好奇心起很想见见这昆仑三圣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要瞧他们和少林寺僧众比试武艺结果谁胜谁负但少林寺不接待女客看来这场好戏是不能亲眼得见了。无色见她侧头沉思只道她是在代少林寺筹策说道:“少林寺千年来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至今尚在这昆仑三圣倘若决意跟我们过不去少林寺也总当跟他们周旋一番。郭姑娘半月之后你在江湖上当可听到音讯且看昆仑三圣是否能把少林寺挑了。”说到此处壮年时的豪情胜概不禁又勃然而兴。郭襄笑道:“大和尚勿嗔勿怒你这说话的样子能算是佛门子弟么?好半月之后我伫候好音。”说着翻身上了驴背。两人相视一笑。郭襄催动青驴得得下山心中却早打定主意非瞧一瞧这场热闹不可。她心想:“怎生想个法儿十天后混进少林寺中去瞧一瞧这场好戏?”又想:“只怕那昆仑三圣未必是有甚么真才实学的人物给大和尚们一击即倒那便热闹不起来。只要他们有外公、爹爹、或是大哥哥一半的本事这一场‘昆仑三圣大闹少林寺’便有些看头。”

想到杨过心头又即郁郁这三年来到处寻寻觅觅始终落得个冷冷清清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凝月冥冥。她心头早已千百遍的想过了:“其实我便是找到了他那又怎地?还不是重添相思徒增烦恼?他所以悄然远引也还不是为了我好?但明知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却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任着青驴信步所之在少室山中漫游一路向西已入嵩山之境回眺少室东峰苍苍峻拔沿途山景观之不尽。如此游了数日这一天到了三休台上心道:“三休三休!却不知是哪三休?人生千休万休又岂止三休?”折而向北过了一岭只见古柏三百余章皆挺直端秀凌霄托根树旁作花柏顶灿若云荼。郭襄正自观赏忽听得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琴声心感诧异:“这荒僻之处居然有高人雅士在此操琴。”她幼受母教琴棋书画无一不会虽均不过粗识皮毛但她生性聪颖又爱异想天开因此和母亲论琴、谈书往往有独到之见前人之所未。这时听到琴声好奇心起当下放了青驴循声寻去。走出十余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竟似和鸟语互相应答间间关关宛转啼鸣郭襄隐身花木之后向琴声出处张去只见三株大松树下一个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自弹奏。他身周树木上停满了鸟雀黄莺、杜鹃、喜鹃、八哥还有许多不知其名的和琴声或一问一答或齐声和唱。郭襄心道:“妈说琴调之中有一曲《空山鸟语》久已失传莫非便是此曲么?”听了一会琴声渐响但愈到响处愈是和醇群鸟却不再声只听得空中振翼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无数雀鸟或止歇树巅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蔚为奇观。那琴声平和中正隐然有王者之意。

郭襄心下惊奇:“此人能以琴声集鸟这一曲难道竟是《百鸟朝凤》?”心想可惜外公不在这里否则以他天下无双的玉箫与之一和实可称并世双绝。

那人弹到后来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的雀鸟一齐盘旋飞舞。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

那人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仰天长叹说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世间苦无知音纵活千载亦复何益?”说到此处突然间从琴底抽出一柄长剑但见青光闪闪照映林间。郭襄心想:“原来此人文武全才不知他剑法如何。”只见他缓步走到古松前的一块空地上剑尖抵地一划一划的划了起来划了一画又是一画。郭襄大奇:“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剑法?难道以剑尖在地下乱划便能克敌制胜?此人之怪真是难以测度。”

默数剑招只见他横着划了十九招跟着变向纵划一共也是一十九招。剑招始终不变不论纵横均是平直的一划。郭襄依着他剑势伸手在地下划了一遍随即险些失笑他使的哪里是甚么怪异剑法却是以剑尖在地下画了一张纵横各一十九道的棋盘。那人划完棋盘以剑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画了个交叉。郭襄既已看出他画的是一张围棋棋盘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势子圆圈是白子交叉是黑子。跟着见他在左上角距势子三格处圈了一圈又在那圆圈下两格处画了一叉待得下到第十九着时以剑拄地低头沉思当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郭襄心想:“此人和我一般寂寞空山抚琴以雀鸟为知音;下棋又没对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

那人想了一会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纭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郭襄看得出神渐渐走近但见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白势已然岌岌可危但他仍在勉力支撑。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襄棋力虽然平平却也看出白棋若不弃子他投难免在中腹全军覆没忍不住脱口叫道:“何不径弃中原反取西域?”那人一凛见棋盘西边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取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那人得郭襄一言提醒仰天长笑连说:“好好!”跟着下了数子突然想起有人在旁将长剑往地下一掷转身说道:“哪一位高人承教在下感激不尽。”说着向郭襄藏身处一揖。郭襄见这人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她向来脱略也不理会男女之嫌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笑道:“适才听得先生雅奏空山鸟语百禽来朝实深钦佩。又见先生画地为局黑白交锋引人入胜一时忘形忍不住多嘴还祈见谅。”那人见郭襄是个妙龄女郎大以为奇但听她说到琴声居然丝毫不错很是高兴说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弃愿闻清音。”郭襄笑道:“我妈妈虽也教过我弹琴但比起你的神乎其技却差得远了。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不回答一却有点说不过去。好罢我弹便弹一曲你却不许取笑。”那人道:“怎敢?”双手捧起瑶琴送到郭襄面前。郭襄见这琴古纹斑斓显是年月已久于是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奏的是一曲《考槃》。她的手法自没甚么出奇但那人却颇有惊喜之色顺着琴音默想词句:“考在槃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勿谖。”这词出自《诗经》是一隐士之歌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荡独往独来虽寂寞无侣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洁永不改变。那人听这琴音说中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终。他还是痴痴的站着。郭襄轻轻将瑶琴放下转身走出松谷纵声而歌:“考檗在6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招来青驴骑上了又往深山林密之处行去。她在江湖上闯荡三年所经异事甚多那人琴韵集禽、画地自弈之事在她也只是如过眼云烟风萍聚散不着痕迹。又过两天屈指算来是她闯闹少林寺的第十天便是昆仑三圣约定要和少林僧较量武艺的日子。郭襄想不出如何混入寺中看这场热闹心道:“妈妈甚么事儿眼睛一转便想到了十七八条妙计。我偏这么蠢连一条计策也想不出来。好罢不管怎样先到寺外去瞧瞧再说说不定他们应付外敌时打得紧急便忘了拦我进寺。”

胡乱吃了些干粮骑着青驴又往少林寺进离寺约莫十来里忽听得马蹄声响左侧山道上三乘马连骑而来。三匹马步子迅捷转眼间便从郭襄身侧掠过直上少林寺而去。马上三人都是五十来岁的老者身穿青布短衣马鞍上都挂着装兵刃的布囊。郭襄心念一动:“这三人身负武功今日带了兵刃上少林寺多半便是昆仑三圣了。我若迟了一步只怕瞧不到好戏。”伸手在青驴臀上一拍青驴昂一声嘶叫放蹄疾驰追到了三乘马的身后。马上乘客挥鞭催马三乘马疾驰上山脚力甚健顷刻间将郭襄的青驴抛得老远再也追赶不及。一个老者回头望了一眼脸上微现诧异之色。

郭襄纵驴又赶了二三里地三骑马已影踪不见青驴这一程快奔却已喷气连连颇有些支持不住。郭襄叱道:“不中用的畜生平时尽爱闹脾气蛮劲姑娘当真要用你时却又赶不上人家。”眼见再催也是无用索性便在道旁一座石亭中憩息片刻让青驴在亭子旁的溪水中喝一个饱。过不多时忽听得马蹄声响那三乘马转过山坳奔了回来。郭襄大奇:“怎地这三人一上去便回了转来难道竟如此不堪一击?”三匹马奋鬣扬蹄直奔进石亭中来三个乘客翻身下马。郭襄瞧那三人时见一个矮老者脸若朱砂一个酒糟鼻子火也般红笑眯眯的颇为温和可亲;一个竹竿般身材的老者脸色铁青苍白之中隐隐泛出绿气似乎终年不见天日一般这两人身形容貌无一不是截然相反。第三个老者相貌平平无奇只是脸色蜡黄微带病容。

郭襄好奇心起问道:“三位老先生你们到了少林寺没有?怎地刚上去便回下来啦?”青脸老者横了她一眼似怪她乱说乱问。那酒糟鼻的红脸矮子笑道:“姑娘怎知我们是到少林寺去?”郭襄道:“从此上去不到少林寺却往何处?”红脸老者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姑娘却又往何处去?”郭襄道:“你们去少林寺我自然也去少林寺。”青脸老者道:“少林寺向来不许女流踏进山门一步又不许外人携带兵刃进寺。”说话语气傲慢他身形甚高眼光从郭襄头顶上瞧了过去向她望也不望上一眼。郭襄心下着恼说道:“你们怎又携带兵刃?那马鞍旁的布囊之中放的难道不是兵器么?”青脸老者冷冷的道:“你怎能跟我们相比?”郭襄冷笑一声:“你们三个又怎样?难道便这般横?昆仑三圣跟少林寺的老和尚们交过手了么?谁胜谁败啊?”三个老者登时脸色微变。红脸老者问道:“小姑娘你怎知道昆仑三圣的事?”郭襄道:“我自然知道。”青脸老者突然踏上一步厉声道:“你姓甚么?是谁的门下?到少林寺来干甚么?”郭襄俏脸一扬道:“你管得着么?”

青脸老者脾气暴躁手掌一扬便想给她一个耳光但跟着便想到大欺小、男欺女甚不光彩自己是何等身分怎能跟姑娘家一般见识?身形微晃伸手便摘下郭襄腰间悬着的短剑。这一下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郭襄但觉凉风轻*过去。

她猝不及防猛地里着了人家的道儿实是她行走江湖以来从所未有的事。其实以她武功阅历要在江湖间闯荡原是大大不够但武林中十之八九都知她是郭靖、黄蓉的女儿自经杨过传柬给她庆贺生辰之后旁门左道之士几乎也是无人不晓就算不碍着郭靖、黄蓉的面子也得碍着杨过的面子。兼之她人既美丽又豪爽好客即是市井中引车卖浆屠狗负贩之徒她也一视同仁往往沽了酒来请他们共饮一杯。因此江湖间虽然风波险恶她竟履险如夷逢凶化吉从来没吃过大亏。此刻这青脸老者蓦然间夺了她的剑去竟使她一时不知所措若是上前相夺自忖武功远远不及但如就此罢休心下又岂能甘?青脸老者左手中指和食指挟着短剑的剑鞘冷冰冰的道:“你这把剑我暂且扣下了。你胆敢对我这等无礼自是父母和师长少了管教。你要他们来向我取剑我会跟他们好好说一说教你父母师长多留上一点神。”

这番话真把郭襄气得满脸通红听此人说话直是将她当作了一个没家教的顽童心想:“好哇!你骂了我也骂了我外公和爹娘你当真有通天的本事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乱逞威风?”她定了定神强忍一口怒气说道:“你叫甚么名字?”青脸老者哼了一声道:“甚么‘你叫甚么名字’?我教你你该这么问:‘不敢请教老前辈尊姓大名?”郭襄怒道:“我偏要问你叫甚么名字。你不说便不说罢谁又希罕了?这把剑又值得甚么?你为老不尊偷人抢人的东西我也不要了。”说着转过身子便要走出石亭。忽然间眼前红影一闪那红脸矮子已挡在她身前笑眯眯的道:“女孩儿家脾气不可这般大将来到婆家去做媳妇儿难道也由得你使小性儿么?好我便跟你说我们是师兄弟三人这几天万里迢迢的刚从西域赶来中原……”郭襄小嘴一扁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神州中原本是没你三个的字号。”三个老者相互望了一眼。红脸老者道:“请问姑娘尊师是哪一位?”郭襄在少林寺中不肯说父母的名字这时心下真的恼了说道:“我爹爹姓郭单名一个‘靖’字。我妈妈姓黄单名一个‘蓉’字。我没师父就是爹爹妈妈胡乱教一些儿。”三个老者又互相望了一眼。青脸老者喃喃的道:“郭靖?黄蓉?他们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是谁的弟子?”郭襄这一气当真非同小可心想我父母名满天下别说武林中人便是寻常百姓又有谁不知义守襄阳的郭大侠?但瞧那三个老者的神色却又不似假装不知。她心念一动当即恍然:“这昆仑三圣远处西域从来不履中土。以这般高的武功爹妈却从来没提过他们的名头那么他们真的不知爹爹妈妈也不足为奇的了。想必他们在昆仑山深处隐居勤练武功对外事从来不闻不问。”想到这里登时释然怒气便消她本不是爱使小性儿的小器姑娘说道:“我姓郭名襄是襄阳城这个‘襄’字。好啦我已对你们说了。请问你们三位老先生尊姓大名啊?”

红脸老者笑嘻嘻的道:“是啊小女娃儿很乖一教便会这才是尊敬长辈的道理。”指着那黄脸老者道:“这位是我们的大师哥他姓潘名字叫天耕。我是二师兄姓方叫方天劳。”手指青脸老者道:“这位是三师弟姓卫名叫天望。我们师兄弟三个排行中都有一个‘天’字。”郭襄“嗯”了一声默记一遍问道:“你们到底上不上少林寺去?你们跟那些和尚们比过武么?却是谁的武功强些?”青脸老者卫天望“咦”的一声厉声道:“怎地你甚么都知道了?我们要跟少林寺和尚比试武艺天下没几人知道你怎么得知?快说快说!”说着直逼到郭襄身前右手捏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瞪着她。

郭襄暗想:“我岂能受你的威吓?本来跟你说了也不打紧但你越恶我越是不说。”向着他也瞪了一眼冷然道:“你这个名字不好为甚么不改作‘天恶’?”卫天望怒道:“甚么?”郭襄道:“如你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当真少见抢了我的东西还这么狠霸霸的这不是天上的天恶星下凡么?”卫天望喉头胡胡几声出犹似兽嗥般的声响胸脯突然间胀大了一倍似乎头和眉毛都竖了起来。

红脸老者方天劳急叫:“三弟不可动怒!”拉着郭襄手臂往后一扯将她扯后数尺自己身子已隔在两人之间。郭襄见卫天望这般情状他若猛然出手其势定不可当不由得也暗生惧意。卫天望右手拔剑出鞘左手两根手指平平挟住剑刃劲透指节喀的一声剑刃登时断为两截跟着将半截断剑还入剑鞘说道:“谁要你这把不中用的短剑了?”郭襄见他指上劲力如此厉害更是骇然。卫天望见她变色甚是得意抬头哈哈大笑这笑声刺人耳鼓直震得石亭上的瓦片也格格而响。

蓦地里喀喇一声石亭屋顶破裂掉下一大块物事来。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卫天望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运足内力出笑声方能震动屋瓦其实这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只不过是运功劲大叫几声“哈哈、哈哈”而已居然能震破屋顶不由得惊喜交集想不到近来不知不觉之中内功竟然大进。再看那掉下来的物事时更是一惊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汉子双手抱着一张瑶琴躺在地下兀自闭目沉睡。

郭襄喜道:“喂你在这儿啊!”原来此人正是数日前她在山坳中遇见的那个抚琴自弈的男子。

那人听到郭襄说话跳起身来说道:“姑娘我到处找你却不道又在此间邂逅。”郭襄道:“你找我干甚么?”那人道:“我忘了请教姑娘尊姓大名。”郭襄道:“甚么尊姓大名?文诌诌酸溜溜的我最不爱听。”那人一怔笑道:“不错不错!越是闹虚文摆架子越是没真才实学这种人去混骗乡巴老儿那就最妙不过。”说罢双眼瞪看卫天望嘿嘿冷笑。郭襄大喜想不到此人如此知趣这般帮着自己。卫天望给他这双眼一瞪一张铁青的脸更加青了冷冷的道:“尊驾是谁?”那人竟不理他对郭襄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郭襄道:“我姓郭单名一个襄字。”那人鼓掌道:“啊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便是四海闻名的郭大姑娘。令尊郭靖郭大侠令堂黄蓉黄女侠除了无知无识之徒、不明好歹之辈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他二人文武双全刀枪剑戟拳掌气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是凌驾古今冠绝当时。哈哈偏有一干妄人竟尔不知他二位响当当的名头。”郭襄心中一乐:“原来你躲在石亭顶上早听到了我和这三人的对答。看来你也不知我爹娘是何等样人。我行二却叫我郭大姑娘又说我爹爹会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真是笑话奇谈了。”笑问:“那你叫甚么名字啊?”

那人道:“我姓何名字叫作‘足道’。”郭襄笑道:“何足道!何足道哉?这个名字倒谦逊得很。”何足道说道:“比之天甚么、地甚么的大言不惭、妄自尊大的小子区区的名字还算不易令人作呕。”何足道一直对卫天望等三人不绝口的冷嘲热讽。那三人见他压破亭顶而下显非寻常初时尚且忍耐要瞧瞧这个白衣怪客到底是甚么来历。但听他言语愈来愈刻薄卫天望再也按捺不住反手一掌便往他左颊打去。何足道头一低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卫天望只觉左腕上微微一麻手中持着的短剑已给他挟手夺去。卫天望抢夺郭襄的短剑之时身法奇快令人无法看清但何足道这一下却是飘然而过轻描淡写的便将短剑随手取了过来身法手势均无甚么特异之处。卫天望一惊抢步而上出指如钩往他肩头抓落。何足道斜身略避这一抓从他身侧擦过。潘天耕和方天劳突然间倒跃出亭。卫天望左拳右掌风声呼呼霎时之间打出了七八招。何足道左闪右避竟连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他手中捧着短剑。对敌人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拳招始终不招不架只微微一侧身卫天望的拳招便即落空。

郭襄限于年岁武功虽不甚精但她亲友中不少是当世第一流的武学高手见识是极高的见何足道举重若轻以极巧妙身法闪避极刚猛敌招这等武功身法另成一家和中土各家各派著名的武学均自不同不由得越看越奇。卫天望连二十余招兀自不能逼得对方出手猛地一声低嗥拳法忽变出招迟缓但拳力却凝重强劲。郭襄站在亭中渐觉拳风压体于是一步步的退到亭外。这时何足道也不敢再只闪避而不还招将短剑插入腰带双足稳稳站定喝道:“你会硬功难道我便不会么?”待卫天望双掌推到左手反击一掌以硬功对硬功砰的一声卫天望身子一晃倒退了两步。何足道却站在原地不动。卫天望自恃外门硬功当世少有敌手岂知对方硬碰硬的反击毫不借势取巧竟以硬功将自己震退。他心中不服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又是双掌劈出。何足道也是一声猛喝反击一掌喀喇喇响声过去只震得亭子顶上的破洞中泥沙乱落。卫天望退了四步方始拿桩站住。他对了这两掌后头蓬乱双睛突出模样甚是可怖双手抱着丹田呼呼呼的运了几口气胸口凹陷肚胀如鼓全身骨节格格乱响一步步的向何足道缓缓走来。

何足道见了他这等声势便也不敢怠慢调匀真气以待敌势。卫天望走到离敌人身前四五尺之处本该招可是仍不停步又向前走了两步直到两人面对而立几乎呼吸相接这才双掌骤起一掌击向敌人面门另一掌却按向对方小腹。这一次他双掌错击要令对手力分而散。招势掌力俱是凌厉已极。何足道也是双掌齐出交叉着左掌和他左掌相接但掌力之中却分出了一刚一柔。卫天望只觉击向对方小腹的一掌如打在空处击他面门的右掌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甫觉不妙猛地里一股巨力撞来已将他身子直送出石亭之外。这一下仍是硬碰硬的以力对力力弱者伤中间实无丝毫回旋余地不论卫天望拿桩站定或是一交摔倒他自己的掌力反击回来再加上何足道的掌力定须迫得他口喷鲜血。潘天耕和方天劳齐声叫道:“出手!”两人同时跃起分别抓住卫天望的手臂向上急提这才消去了何足道刚猛的掌力。卫天望虽未受伤但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欲碎裂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那红脸矮子方天劳见师弟吃了这般大的苦头暗自惊怒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说道:“阁下掌力之强真乃世所少见佩服佩服。”

郭襄心想:“说到掌力的刚猛浑厚又有谁能及得爹爹的降龙十八掌?你们这昆仑三圣僻处荒山井底观天夜郎自大总有一日叫你们见识见识中土人物。”她言念及此心中蓦地一酸原来这时她想到要方天劳等见识的中土人物竟不是她父亲而是杨过。只听方天劳又道:“小老儿不才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剑法。”何足道道:“方兄对郭姑娘很是客气在下可没怪你咱们不用比了。”郭襄一怔:“你给那姓卫的吃这番苦头原来为了他对我不客气?”方天劳走到坐骑之旁从布囊中取出一柄长剑刷的一响拔剑出鞘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嗡嗡之声良久不绝。他一剑在手笑容忽敛左手捏个剑诀平推而出诀指上仰右手剑朝天不动正是一招“仙人指路”。

何足道道:“方兄既然定要动手我就拿郭姑娘这短剑跟你试几招。”说着抽出半截短剑。那短剑本不过二尺来长给卫天望以指截断后剑刃只余下七八寸而且平头无锋连匕也不像。他左手仍然握着剑鞘右手举起半截断剑斗然抢攻。

这一下出招快极方天劳眼前白影一闪何足道已连攻三招虽因断剑太短伤不着他但方天劳已自暗暗心惊心想:“这三招来得好快当真难以招架那是甚么剑法?他手中拿的若是长剑只怕此刻我已血溅当场。”

何足道三招过后向旁窜开凝立不动。方天劳展开剑法半守半攻猱身抢上。何足道闪身相避只不还手突然间快攻三招逼得方天劳手忙足乱他却又已纵身跃开。方天劳一柄剑使将开来白光闪闪出手甚是迅捷。郭襄心道:“这老儿招数刚猛狠辣和那姓卫的掌法是同一条路子只是带了三分灵动之气却更加厉害些………”正想到此处忽听得何足道喝道:“小心了!”一个“了”字刚脱口左手剑鞘一举快逾电光石光扑的一声轻响已用剑鞘套住了方天劳长剑的剑头右手断剑跟着递出直指他的咽喉。方天劳长剑不得自由无法回剑招架眼睁睁的瞧着断剑抵向自己咽喉只得撇下长剑就地一滚才闪开了这一招。他尚未跃起人影一闪潘天耕已纵身过来抓住长剑剑柄一抖一抽脱出剑鞘。何足道与郭襄同时喝道:“好身法!”这脸有病容的老头始终不一言武功竟是三人之。何足道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甚是佩服。”回头向郭襄道:“郭姑娘自从日前得聆姑娘雅奏我作了一套曲子想请你品评品评。”郭襄道:“甚么曲子啊?”何足道盘膝坐下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便要弹琴。

潘天耕道:“阁下连败我两个师弟姓潘的还欲请教。”何足道摇手道:“武功比试过了没甚么余味。我要弹琴给郭姑娘听。这是一新曲。你们三位爱听便请坐着若是不懂尚请自便。”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郭襄只听了几节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这琴曲的一部分是自己奏过的《考槃》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琴韵中奏着:“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郭襄心中蓦地一动:“他琴中说的‘伊人’难道是我么?这琴韵何以如此缠绵充满了思慕之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只是这琴曲实在编得巧妙《考槃》和《蒹葭》两曲子的原韵丝毫不失相互参差应答却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她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潘天耕等三人却半点不懂。他们不知何足道为人疏狂颇有书呆子的痴气既编了一新曲便巴巴的赶来要郭襄欣赏何况这曲子也确是为她而编登时将别事尽皆抛在脑后。但见他凝神弹琴竟没将自己三人放在眼里显是对自己轻视已极是可忍孰不可忍?潘天耕长剑一指点向何足道左肩喝道:“快站起来我跟你比划比划。”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声之中似乎见到一个狷介的狂生在山泽之中漫游远远望见水中小岛站着一个温柔的少女于是不理会山隔水阻一股劲儿的过去见她………忽然间左肩上一痛他登时惊觉抬起头来只见潘天耕手中长剑指着他肩头轻轻刺破了一点儿皮肤如再不招架只怕他便要挺剑伤人但琴曲尚未弹完俗人在旁相扰实在大煞风景当下抽出半截断剑当的一声将潘天耕长剑架开右手却仍是抚琴不停。

这当儿何足道终于显出了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使剑无法再行按弦于是对着第五根琴弦聚气一吹琴弦便低陷下去竟与用手按捺一般无异右手弹奏琴声高下低昂无不宛转如意。潘天耕急攻数招何足道顺手应架双眼只是凝视琴弦惟恐一口气吹的部位不合乱了琴韵。潘天耕愈怒剑招越攻越急但不论长剑刺向何方总是给他轻描淡写的挡开。郭襄听着琴声心中乐音流动对潘天耕的挺剑疾攻也没在意只是双剑相交之声扰乱了琴音。她双手轻击打着节拍皱眉对潘天耕道:“你出剑快慢全然不合难道半点不懂音韵吗?喏你听这节拍出剑一拍一剑夹在琴声之中就不会难听。”潘天耕如何理她?眼见敌人坐在地下单掌持着半截断剑眼光凝视琴弦自己却兀自奈何不了他更是焦躁起来斗然间剑法一变一轮快攻兵刃相交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密雨。这繁弦急管一般的声音和那温雅缠绵的琴韵绝不谐和。何足道双眉一挑劲传断剑铮的一响潘天耕手中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但就在此时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应声崩断。潘天耕脸如死灰一言不转身出亭。三人跨上马背向山上急驰而去。

郭襄甚是奇怪说道:“咦这三人打了败仗怎地还上少林寺去?当真是要死缠到底么?”回过头来却见何足道满脸沮丧手抚断琴似乎说不出的难受。郭襄心想:“断了一根琴弦又算得甚么?”当下接过瑶琴解下半截断弦放长琴弦重行绕柱调音。何足道摇头叹息说道:“枉自多年修为终究心不能静。我左手鼓劲断他兵刃右手却将琴弦也弹断了。”郭襄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懊丧自己武功未纯笑道:“你想左手凌厉攻敌右手舒缓抚琴这是分心二用之法当今之世只有三人能够。你没练到这个地步那也用不着沮丧啊。”何足道问道:“是哪三位?”郭襄道:“第一位老顽童周伯通第二位便是我爹爹第三位是杨夫人小龙女。除他三人之外就算我外公桃花岛主、我妈妈、神雕大侠杨过等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够。”何足道道:“世间居然有此奇人几时你给我引见引见。”郭襄黯然道:“要见我爹爹不难其余两位哪可不知到何处去找了。”但见何足道惘然出神兀自想着适才断弦之事安慰他道:“你一举击败昆仑三圣也足以傲视当世了何必为了崩断琴弦的小事郁郁不乐?”

何足道瞿然而惊问道:“昆仑三圣?你说甚么?你怎么知道?”郭襄笑道:“那三个老儿来自西域自是昆仑三圣了。他们的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只是要向少林寺挑战却未免太自不量力……”只见何足道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盛不自禁的住口不言问道:“有甚么奇怪?”

何足道喃喃的道:“昆仑三圣昆仑三圣何足道那便是我啊。”郭襄吃了一惊说道:“你是昆仑三圣?那么其余两个呢?”何足道道:“昆仑三圣只有一人从来就没三个。我在西域闯出了一点小小名头当地的朋友说我琴剑棋三绝可以说得上是琴圣、剑圣、棋圣。因我长年住于昆仑山中是以给了我一个外号叫作‘昆仑三圣’。但我想这个‘圣’字岂是轻易称得的?虽然别人给我脸上贴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上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作‘足道’联起来说便是‘昆仑三圣何足道’。人家听了便不会说我狂妄自大了。”郭襄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我只道既是昆仑三圣定是三个人。那么刚才这三个老儿呢?”何足道道:“他们么?他们是少林派的。”郭襄更是奇怪道:“原来这三个老头反而是少林弟子。嗯他们的武功果然是刚猛一路。不错不错那红脸老头使的可不是达摩剑法?对啦那个黄脸病夫最后一轮急攻却不是韦陀伏魔剑?只是他加了许多变化我一时之间没瞧出来。怎么他们又是从西域来?”

何足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个缘故。去年春天我在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忽听得茅屋外有殴击之声出去一看只见两个人扭作一团已各受致命重伤却兀自竭力拚斗。我喝他们住手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我将他们拆解开来。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时死了另一个却还没断气。我将他救回屋中给他服了一粒少阳丹救治了半天终于他受伤太重灵丹无法续命。他临死之时说他名叫尹克西……”郭襄“啊”的一声说:“那个跟他殴斗的莫非是潇湘子?那人身形瘦长脸容便似僵尸一般是么?”何足道奇道:“是啊怎地你甚么都知道?”郭襄道:“我也见过他们的想不到这对活宝最后终于互斗而死。”

何足道道:“那尹克西说他一生作恶多端临死之时懊悔却也已迟了。他说他和潇湘子从少林寺中盗了一部经书出来两人互相防范谁也不放心让对方先看深怕对方学强了武功便下手将自己除去独霸这部经书。两人同桌而食同床而睡当真是寸步不离但吃饭时生怕对方下毒睡觉时担心对方暗算提心吊胆魂梦不安;又怕少林寺的和尚追索于是远远逃向西域。到得惊神峰上之时两人已然筋疲力尽都知这般下去终究会活生生的累死终于出手打了起来。尹克西说那潇湘子武功本来在他之上哪知虽是潇湘子先动手打了他一掌结果反而是他略占上风。后来他才想起潇湘子曾在华山受了重伤元气始终不复。否则的话若不是两人各有所忌也挨不到昆仑山上了。”郭襄听了这番话想象那二人一路上心惊肉跳死挨苦缠的情景不由得恻然生悯叹道:“为了一部经书也不值得如此啊!”何足道道:“尹克西说了这番话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他最后求我来少林寺走一遭要我跟寺中一位觉远和尚说说甚么经书是在油中。我听得奇怪甚么经书在油中?却待再问详细他已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准拟待他好好睡上一觉醒过来再问端详哪知道他这一睡就没再醒。我想莫非那部经书包在油布之中?但细搜二人身边却影踪全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平生足迹未履中土正好乘此游历一番于是便到少林寺来啦。”

郭襄道:“那你怎地又到寺中去下战书说要跟他们比试武艺。”何足道微笑道:“这事却是从适才这三人身上而起了。这三个人是西域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据西域武林中的人说他们都是‘天’字辈和少林寺的方丈天鸣禅师是同辈。好像他们的师祖从前和寺中的师兄弟闹了意见一怒而远赴西域传下了少林派的西域一支。本来嘛少林派武功是达摩祖师自天竺传到中土再从中土分到西域也没甚么稀奇。这三人听到了我‘昆仑三圣’的名头要来跟我比划比划一路上扬言说甚么少林派武功天下无敌我号称琴圣、棋圣那也罢了这‘剑圣’两字他们却万万容不得非逼得我去了这名头不可。只可‘二圣’‘三圣’便不行。正好这时我碰上尹克西心想反正要上少林寺来两番功夫一番做于是派人跟他们约好了在少林寺相见便自行来到中原。这三位仁兄脚程也真快居然前脚接后脚的也赶到了。”郭襄笑道:“此事原来如此可教我猜岔了。三个老儿这时候回到了少林寺不知说些甚么?”

何足道道:“我跟少林寺的和尚素不相识又没过节所以跟他们订约十天原是要待这三个老儿赶到这才动手。现下架也打过了咱们一齐上去待我去传了句话便下山去罢。”郭襄皱眉道:“和尚们的规矩大得紧不许女子进寺。”何足道道:“呸!甚么臭规矩了?咱们偏偏闯进去还能把人杀了?”郭襄虽是个好事之人但既已和无色禅师订交对少林寺已无敌意摇头笑道:“我在山门外等你你自进寺去传言省了不少麻烦。”何足道点头道:“就是这样刚才的曲子没弹完回头我好好的再弹一遍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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