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潜伏着众多蟋蟀的青草地上,盛开着一朵硕大的牛之花——八头牛的屁股拼成了圆,花心心是那八个破衣烂衫的娃。三个娃站在两泡牛粪里。

瀑布从山顶跌落下来,在下端分成了三岔,坠入云雾中——大别山深处有很多这样高耸的瀑布。

在白色瀑布和黑色森林的下面,草地闪耀着翠绿的光。

凤尾蕨庇护着溪石上的山蛙。

瓢虫在花茎上爬行。

那里是雷伢子他们常去的地方。

几只狼在树的阴影里鬼鬼地游荡。头狼窜出了林子,绕过牛阵,站在坡地上,嗅着艾蒿丛中一朵金色的野菊花,然后打个喷嚏,高高地昂起头,以吸引牛的愤怒的目光,好让在林子边游荡的那几个同伙瞅空叼一个娃走。

牛把弱小的主人团团围起来,坚韧地和狼对峙着。他们是它们臆想中的牛犊。

一群花蝴蝶上下翩飞相互交织着通过这静的八卦阵,向林子里飘移,消失在树的斑斓中。

一个光头娃爬上了牛背,“嗬——!嗬嗬嗬——!”大叫起来,甩着牛鞭。那是雷伢子。

“嗬——!嗬嗬嗬——!”娃们都爬上了牛背,大叫起来,甩着牛鞭。

狼对这尖细的恐嚇声并不在意,继续着它们的鬼把戏。

一只野兔的奔逃短暂地吸引了了狼的眼球。

终于,狼对这群庞大的食物失去了耐心,似乎在一瞬间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

山里流下来的溪水从茅屋前流过,带着旋转的树叶消失在石桥下,桥下长满蒲公英。雷伢子的家就隐在那片柳杉林子里。

把牛牵进圈里,他就进了灶房。

大铁锅中央凸起几个黄色的波浪,悬浮的颗粒都聚集在了锅边上,火光在安氏的脸上跳动。她撇着锅边的盛了满满一碗,雷伢子小心地接了过来,“妈,今天遇狼了。”

“哟!”

他吹着滚烫的粥。她想着狼,狼,狼!牛一个跟一个牵着线走。前面?后头?还得去那青草坪,还得去呀!

山里那些树上和草棵里总能找到野葡萄、杨桃、灯笼泡、八月炸......富含维生素的野果正是伢子们每天的午餐。下山时,每只牛的角上都挂个青藤篓子,里面装着野葡萄、杨桃、灯笼泡、八月炸......

荣伢子的篓子散了架,杨桃跳着滚下了山坡。

山高路远,有牛壮胆,也怕。

秀儿在堂屋里打草鞋。

他们刚从田里薅秧子回来。大成和大胜在门前的溪流里洗手脚,秧耙子浸在汩汩的水中。有伢子翻弄着水里的石头,有时候,那下面会趴着一只昏睡的螃蟹。

受惊的白鹭从溪边树丛中飞了起来,胡乱地发射出众多白色的粪便,其中一串击中了有伢子撅着的屁股,那里有块褐色的多边形补丁。

雷伢子的爹龙大成租种着钱宗耀家的地,每年交了租子后,难熬的就是那青黄不接的季节。秋天里,大成和大胜就挑着空箩筐进了山,挑回一箩筐一箩筐毛刺刺的野栗子。

晚饭后是闲暇的时光。山里的虫鸣得像一张精细透明的网。一家人在土坝子里围坐着大堆的野栗子,用剪刀剥出里面黄色的仁儿。那栗子仁儿晒干磨成粉,掺上玉米碴子,再加上红薯,春荒时节的口粮就有了。

狗在劳作的人圈子外兴奋地转悠着。一粒栗子仁不知什么原因从人堆里蹦了出来,它迅速地冲过去,抢在一只企图拾起它的手之前,将果仁吸进了它大而黑的嘴里,仔细地咀嚼起来,然后再吐了出来——它曾吃过煮熟的野栗子仁儿。它叫仔仔。

大胜还没娶媳妇,住在院子西边的茅屋里。

大胜在山里砍了柴,有时会绕着道给秦老爹挑些去。

深山里的紫花寨旁边有一处幽静的溪谷,珍姑和老爹就住在那块绿色的谷地上。

“大胜哥,”她将野兔仔细地栓在木柴上。

珍姑穿着碎花花布衣服,肩上打个蓝补丁。

每隔十天半月她就会来雷伢子家,提一两只山鸡野兔托大胜到镇上去卖。柴上挂着这些野物,镇里人看着很是新鲜。

那年中秋,珍姑带来山鸡和自家做的糍粑给伢子们吃,还捉了只小刺猬用竹笼子装了给雷伢子玩。

“你玩些日子就放了它。可记住了?”

她蹲下,将竹笼拎起来,在雷伢子眼前轻轻地晃动,就像山里的风在吹着它。

“不嘛!”雷伢子扯根狗尾巴草在小刺猬脸上身上扫来扫去。

珍姑摸着他的光头,轻声地说:

“山里是它的老家,它想家哩。”

雷伢子觉得珍姑的手就像天上的云彩似的飘在他的头上。上山放牛时,他把小刺猬放在了松树林子里,看着它慢慢地爬进灌木丛中。

秋天快过去的时候,珍姑去了云峰岭采草药。

她攀援着那根藤蔓是为了一棵茁壮地生长在险处的野沙参,但是皮实的藤蔓这次却断裂了,她从崖上摔了下来。那天山里下了大雾。

她曾经奋力爬行,身下的枯叶拖出一路痕迹。她俯卧在一棵野山楂树下,感知着越来越暗下去的四野和大山渐行渐远的虫鸣,突然睁大了双眼,最后看见了泥土上纠缠着的变得巨大的灰色草茎。黑暗渐渐吞噬了她和大山。

“爹没能耐呀!爹没能耐呀!”秦老爹喃喃地重复着,一夜之间他白了发。

这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大胜去了山里帮忙,回家来后好多天都不言语,家里人也都不敢和他搭话。吃饭时,大成盯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往他碗里夹菜。

大胜在山里砍了柴,还是绕着道给秦老爹挑些去。

六月里,大胜在田里抓了鳝鱼说去山里看秦老爹,安氏拣了些鸡蛋叫大胜去集上卖了,买了点米,让大胜带上。

老爹家门关着,没上锁。打猎的火铳挂在墙上。没见着老爹,也没见着黑豹——老爹那只猎狗,珍姑死后,那就是他唯一的伴儿。

大胜把鳝鱼放进门前的小水缸里,米放进铁锅里用竹锅盖盖上。

大胜两次挑柴去都没见着老爹。门前的小缸里满是泡沫,鳝鱼在泡沫下面蠕动着。去灶房里揭开锅盖,米还在。米袋子上有了几个窟窿,米粒洒落在锅里。一只硕大的老鼠从竹夹壁的破洞里逃走了,灶台上有几粒油黑的鼠粪。

紫花寨的人都说好久都没见着秦老爹了。一个老汉吧着旱烟,喷了老半天的雾,“怕是陪他姑娘去啰!”他像是在自语。

寨里人见老汉说了这话,才悄声地说是自打珍姑死后,夜里起山风的时候,总能听见崖上有“嘤嘤”的哭声,都说是珍姑放不下他爹,伤心呢。寨里人夜里走山道时,看见一个女伢在水潭边蹲着,月光照得人影白白的,一忽儿,女伢就立起身来飘进瀑布里去了。山民们都说,怕是珍姑在水潭边给她爹洗衣裳吧?

雷伢子早年嫁到许畈的姑妈惦记着大胜,说湾里有个姓白的姑娘,想说给大胜,大胜只说自家穷,再不提这事。

春天说来又来了。暖风一吹,田埂坡地就绿得浓厚起来。在野草的绿荫下面,藏着成片成片紫红的猪耳菜,在它们心形的叶片之间偶尔又会冒出几棵墨绿的野葱,所以它们总是容易同时被人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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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带着秀儿去坡上剜苦苦菜,也剜回家很多猪耳菜和野葱。那猪耳菜洗净,放上辣椒和盐,红红的拌上一大盘;再去集上割斤猪肝,把野葱子切成寸长,香香地炒在猪肝里面,就是两样难得的好菜。正是农忙时节,家里三个做农活的男人忙着犁田栽秧,饭菜都要比往常不同些。

大胜在田里又唱起了那支老掉牙的歌:

“吆起牛儿慢悠悠哦,栽秧打谷好劳神;......吃了米酒又开春!”

山里有只鸟从早到晚“婉婉”地叫着,在湿润的薄雾中拖着娇柔的尾音。

“......吃了米酒又开春!”大胜把这句吼得粗粗的,逗得有伢子嘿嘿地笑。

“......又开春!”有伢子学着叔那男人味十足的声音,吼出一声粗犷的略带沙哑的发育中的男声。

龙山雷十四岁那年,山伢子可以上山放牛了,他就常跟着大胜去集上卖柴。

冬天里,挑着柴,踩着雪窝子挪不动脚,直想哭,大胜说:

“到集上叔买油果子你吃。”

到了集上,街上冷清清的,买柴的人不多,油果子倒是炸得满街香,山雷咽着口水。好不容易卖完柴,大胜说:

“叔到铺子里买点米去,你等着叔。”大胜把买油果子的事忘了。

大胜也有没忘的时候,有时用枚小钱买个金灿灿热呼呼的油果子,捧到山雷面前,“冷吧?快吃,快吃。”

山雷掰一半给大胜,大胜总不吃。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大胜和山雷又去了集上。卖完柴,大胜说:

“叔到铺子里买点米去,你等着叔。”

山雷等了好久好久,大胜才回来,手里捧着个大油纸包,里面有七个油果子,“快吃,快吃。”大胜自己也拿了个吃了起来。

“叔,今天过年了。”山雷满心欢喜。

“比过年还好哩!这几个油果子带回去,给你爹,你妈,还有山有、山秀和山伢子吃。”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大胜早早地起来了,悄声对雷伢儿的爹说:

“罗山那边来了红军,我找他们去了。”

大成惊得一时结巴起来,“那,那是砍脑壳的事!”

大胜只说主意已定。大成叫安氏快去灶房里煮几只荷包蛋,让大胜吃了饭再走,大胜急着赶路,空着两手大步走下了那条溪边的小路。大成跟在后面喊了声“老三!”却又住了嘴。他站在土坝子边上望了很久,直到树木的缝隙里再也看不到那个晃动着的蓝色身影。

“赶集就没回来,怕是叫哪个女人拐跑了也说不定。”大成总是这样对乡邻们说。

乡里人私下里都传龙大胜是投了红军,有人在山里遇见过他,说是如今大不一样了,背着铮亮的钢枪,神气得很呢。

“兴许是被红军抓了壮丁,我们也正着急哩。”大成改了口。

凡是家里有当红军的,家里人就都是——“红——属!”杜三婶拖长了声音,语气沉重,“全家都要被杀绝的呀!”她瞪着惊恐的眼咬着罗长顺娘的耳根子。

风声紧了起来。“走吧。走一个,算一个,”安氏说。山有也走了,他倒在了那座山上。龙山山在旷野里嚎啕大哭。

安氏望着那些迷蒙的山峦,“只有大山一条路啦。”

逃往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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